沙律ちゃん,不著名遊了文學家,目前專注研究遊了文學。

喜歡Vrains,喜歡數三,喜歡第一季尤其吉田塑造的遊作,喜歡了見,喜歡亡靈,喜歡龍。也喜歡ARC-V和歷代YGO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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為免引起誤會與爭執,作品一律禁止轉載。AO3上的saladressing是我本人,新小說將在兩邊同步更新。

最後介紹一下,頭像是我畫的藤木海兔和鴻上蠑螈,笑死。

关于

【茄蕃】No-Thing's Real

預祝榊遊矢生日快樂!

題目是(1)Nothing is real(2)No! Thing is real(3)(偽)NTR的語帶三關。
CP為遊斗x遊矢,琉璃和隼是兄妹。
無論是琉璃還是茄蕃,抑或路過的隼,都是我滿懷愛意去寫的角色。
希望為大家帶來笑容!

〈No-Thing's Real〉

一、

 

  「遊斗,早安!」

 

  「琉璃,早安。」

 

  「今天的早餐是炖菜、麵包和荷包蛋,還有我剛剛煎的培根。你看,培根的邊沿是金色的,很漂亮吧?」看著慢慢朝餐桌走過來的人,正站在桌邊的琉璃燦爛地笑,好像小孩在期待大人稱讚。

 

  「我去刷牙,刷完再和你一起吃。」遊斗摸摸她的頭,說完了該說的話,便轉身朝浴室緩緩走去。

 

  刷牙、洗臉、梳頭和深呼吸後,遊斗對著鏡子練習幾次,才緩緩走回客廳。回到客廳的時候,培根已沒有熱騰騰的氣息,軟綿綿地趴在雪白的麵包上,好像血紅的人正陷進雪裡。琉璃鼓著臉,眨眨絳紅的眼睛,不滿地說:「遊斗太慢了!食物早已經變涼……」遊斗卻沒有待她說完,便坐在她的旁邊,伸手揉揉她的臉,然後笑著說:「琉璃,你笑起來更好看。」琉璃望著面前溫柔地微笑的人,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,便眨眨絳紅的眼睛,像隻純良的白兔一樣,溫馴地低頭,默默吃冷掉的炖菜。

 

  吃完早餐,遊斗便換上西裝、穿上鞋子,拿著公事包朝門外出發。「你以前明明是個老實的人。」琉璃送他到門邊,喃喃地說,卻無法掩藏臉上的幸福。

 

  離開之後,遊斗悄悄地拿出藏在懷裡的卡,把上面的數字重複再重複地看了幾遍。確認過後,他拿出電話,按響上面的數字。懷著對琉璃的愧疚,他發現,回應的是一把男聲。

 

二、

 

  琉璃故意把日記遺留在遊斗的牀上。

 

  自從遊斗畢業後,他的工作時間便愈來愈長。以前琉璃還能向哥哥撒嬌,然後借用哥哥的名義到遊斗的課室送各種東西,現在卻只能把東西送到公司,讓前台的小姐代為傳達。

 

  琉璃搖搖頭,繼續煎培根。從小她認為,比起別人期待的間接接吻,直接的表白才具有意義。而遊斗,是令她動心的人,他從來不依賴電話還是留在桌上的字條,無論甚麼事情,都喜歡用眼睛說話。然而隨著日子增加,他留在公司的時間愈來愈長,琉璃厭惡等待,所以在哥哥到外地工作的時候,她故意藏起她的鑰匙:

 

  「拜託,遊斗,能讓我在你家住幾天嗎?」

 

  其實琉璃要解決「無家可歸」的麻煩,除了讓遊斗收留外,還有其他更佳的辦法,譬如寄住在女性朋友在大學的宿舍,但是琉璃知道,遊斗不擅長拒絕別人,尤其是現在可憐地提著書包、眼泛淚光的她。最後琉璃成功入住遊斗的家,並在半天之後,讓全部鄰居認為他們在交往。琉璃點頭,將培根放在碟上。她不喜歡間接朦朧的事情,她喜歡直接明瞭的。若是遊斗愛她,就應該和她表白,而不是在她成年生日時,無邪地送她輕飄飄的、掩蓋腿部的長裙。她用日記夾著遊矢的卡,若是遊斗愛她的話,他必然不能沉默。

 

  預備好早餐,走出客廳,琉璃靜靜等待樓上的人走下來。她托著頭,心想,以後我不能再對遊斗說謊。要是被發現是騙子的話,她可能會被討厭吧。琉璃是缺乏安全感的人,她討厭說謊,更討厭這個從來不叫她穿上長裙的人。琉璃睡牀,遊斗睡沙發。她很安心,但又害怕,他保護她的時候,到底是出於戀人的意識,還是朋友的責任?你知道嗎?她站起來,看著遊斗從樓梯下來,我喜歡的,從來不是裙子本身,而是你作為替我脫下裙子的人。

 

  人們說,愛情是需要包容的。琉璃站在桌邊,對遊斗天真地笑。正因為她愛他,愛到不能自拔,才會逐漸變得貪心,再無法包容他的沉默。

 

三、

 

  遊斗是個沉默寡言的人。

 

  小時候,大人們摸著他的頭說:「遊斗看起來呆呆的。」高中時,同學們看著他的鞋櫃說:「遊斗是少女喜歡的類型。」現在,客人們握著他的手,和他說:「你是個年輕而成熟穩重的人。」連摯友隼也評論他,說他「悶騷」,只有琉璃從來不評論他。在琉璃面前,他不必為自己辯護;在琉璃面前,他能夠放鬆。他喜歡這種不用言談,直接用心就能明瞭的默契。這麼想,琉璃對他而言大概是特別的存在。

 

  「抱歉,你是誰?」男聲沉沉地問。現在想來,透過隼來得知琉璃的存在,然後和琉璃相知、同居,一切都像行雲流水般自然,好像命運注定兩人要共同生活。雖然大家都說遊斗很幸福,能和如此可愛、溫柔的人在一起,但是遊斗覺得,琉璃最近總是心不在焉。有時候,看著她,他會覺得她很遙遠,好像他其實並不了解她——她在瞞騙他甚麼。懷著好奇心,他偷看她的日記,並在裡頭發現卡片時,悄悄將上面的電話和暱稱抄下來。

 

  琉璃是個純良的女孩,若是遇見壞人的話……「你好,我找『蕃茄』。」

 

  「蕃茄」。聽起來可愛,像少女的暱稱,然而回應遊斗的是一把明亮的男聲。「啊,我就是你要找的人。」蕃茄轉用明亮的聲音對他說,話裡似乎有股奇異的興奮。

 

  「啊,我叫『茄子』。」嚥下口水,遊斗隨意編了個暱稱,然後用平靜的聲音說,「我今天不用上班,待會能和你見面嗎?」捏著卡片,他嘗試讓自己平靜下來,卻記起琉璃在日記寫道:「我看見了一個和遊斗很像的人。」

 

  「哦……」蕃茄繼續用明亮的聲音回答,「沒有問題,茄子。你想甚麼時候見面?我今天放假,隨時都可以,只要我能在夜晚十二點前回家……事先聲明,」不知道是否遊斗的錯覺,蕃茄似乎有些害怕。「我不會和你有任何身體接觸——就算你給我再多金錢,我也不會。你明白嗎?」

 

  「放心吧,我沒有那種興致。」壓低聲音,遊斗低著頭說,「我現在來找你。」他不是那種熱愛說話的人。比起隔著螢幕對話,他更傾向用行動解決。他用電話把號碼記錄下來,然後把皺巴巴的卡扔進路邊的垃圾箱。

 

四、

 

  遊矢最近總是心不在焉。

 

  在鞋櫃再次發現情書的時候,他突然失去回信的能力。從前父親總是和他說,作為魔術師,要給別人帶來幸福的笑容,驅走所有痛苦和不安。遊矢崇拜他的父親,所以一直努力學習,為別人變魔術,盡力地取悅別人,然而每次別人總是拿著信件痛哭,好像他是個壞人一樣。其實遊矢很溫柔,每個人得到的回信各有不同,但是他們卻同樣委屈,好像他們愛上他,他就應該愛上他們一樣;但要是他全部接受的話,又會變成男女通吃的人渣。

 

  更讓人煩惱的是,遊矢的父親工作忙碌,總是不能回家。母親做飯的時候,總是嘮叨地說:「遊矢,就算你上了高中,也不要太晚回來。至少在十二點前……」十二點,是別人入睡而灰姑娘夢醒的時間。睡在牀上,任由身體下陷,遊矢想起去年,在人們放煙花,準備倒數迎接新年的時候,自己卻在車廂看著流淚的母親。你難道沒有自覺嗎?他當然知道,母親愛他,害怕他自殺,才老是神經緊張。然而比起空蕩蕩的大宅,他更害怕白色的房間,他不想去醫院,他不可能自殺。

 

  要是遊矢自殺,他的父親一定馬上回家,但是作為懂事的人,他不想讓父母擔心,所以他嘗試援/交——你只要和別人像朋友一樣約會吃飯,就能得到大筆金錢。「儘管有時客人會要求一些特殊服務,但是在事前達成協議的話,就不用擔心被佔便宜。」那個到處吹噓的女孩,後來因為被父母發現而轉校,但是聽說她的父母沒有離婚,現在還過得很好。要是遊矢被發現的話,也許……

 

  其實遊矢不明白,援/交到底是甚麼,為何會有人付錢來聘用「朋友」,而不是隨緣結下友誼,又為何參與的人被發現以後,會被逼轉校;但是約會、吃飯,聽起來就像那場事故發生前,他時常和朋友一起做的事情。遊矢不缺錢,他可以選擇對象。就算是假的,將來也可能成為真正的摯友。

 

  懷著美好的願望,遊矢在電腦課上悄悄印下一張卡,然後悄悄把它埋在學校大門旁邊的櫻花樹下。誰會發現呢?他看著落下的櫻花,微笑著輕聲地問。離去的時候,他沒有發現正向他投以驚愕目光的琉璃。

 

五、

 

  遊斗呆呆地望著落下的櫻花。

 

  作為一個謹慎的人,在發現琉璃遇上壞人——或者、可能、或許遇上壞人的時候,遊斗就設想各種情況,但是在發現對方原來是才剛升讀高中的少年後,他還是震驚不已。

 

  「難道琉璃其實喜歡小男孩?」沉默地靠在校門旁邊的櫻花樹上,遊斗抱著胸,抬頭望向滿天的櫻花暗忖。以前,常常有人說他的臉孩子氣,直到他開始皺眉,才漸漸沒有人這樣評論他。在那個單純的時代,他曾為此快樂,但是接著回憶,遊斗皺眉,其實繼續做小孩才更加正確。

 

  度過異常漫長的半小時後,一個人影突然箭矢般從暗處跑來。「嗨,茄子,我是遊矢!」然後在毫無先兆之下,牽住遊斗的手,朝遙遠的地方急速跑去。直到跑到一條橋上,遊矢才停下來,對遊斗說:「抱歉!剛才我看見媽媽的熟人,要是被媽媽發現的話,我就不能和你見面,所以……」

 

  遊斗彎下腰,扶住欄杆,看起來像在喘氣,實際卻是趁機悄悄端詳遊矢一番,在看見異常純潔的娃娃臉和富有品味的服裝後,他開始懷疑,為何剛才遊矢牽住他的時候,沒有一絲猶豫。「你為何知道我是『茄子』?」而且,作為透過援/交來賺錢的人,他看起來卻像個備受保護的少爺;明明能夠用「蕃茄」作代號,卻毫不在意地報上真名字,難道他不怕被遊斗利用嗎?害怕身份暴露而被威脅的人,電視上有很多呢。

 

  「呃。」遊矢瞪大眼睛,似乎沒有想過遊斗會這麼問他。「其實我也不知道,我只是覺得……」看著他由於害羞而變得異常柔軟的笑容,遊斗突然很想揉揉他的臉。「如果你是茄子的話,就好了。」遊矢望向遊斗異常溫柔的灰眼睛,真誠地說。「何況我叫你『茄子』,拉著你跑的時候,你也沒有放手。你還站在那棵樹下……」他調皮地眨眨眼睛,拿出筆記簿,放到遊斗面前。「你看,這是我連夜趕工的筆記,我把市內能逛的地方都列了下來。雖然今天我們逛不完全部……但是能盡量逛你喜歡的地方!」

 

  明明是來進行交易的人,你在說甚麼?「我叫遊斗。」站在橋上,遊斗把手放在遊矢的頭,不自覺地微笑著道。「我對這裡並不熟悉,你來為我介紹吧?」事實上,由於工作繁忙,遊斗確實甚少離開公司和家,未曾認識這個地方。

 

  琉璃說,遊斗是她認識的人中,最老實的那一個人。大概是由於這個緣故,遊斗才會對遊矢說出他的名字。作為秘書,遊斗最擅長對付狡猾的人,而遊矢……恰恰是他認為最難對付的那一類人。

 

六、

 

  遊矢想要成為能夠讓別人感到快樂的人。

 

  現在,看著遊斗按照自己的喜好點餐,遊矢覺得非常開心。「先生,要試試二人套餐嗎?」侍應低著頭,對遊斗微笑,但是遊斗搖頭,因為他已吃過琉璃預備的早餐。侍應恭敬地拿著寫上一人套餐的簿子離開。我要努力,不能浪費他為我買的食物。看著面前排列的刀叉,遊矢握著拳頭,默默為自己加油。

 

  「你還好嗎?」坐在對面的人突然彎腰向前,擔心地問。看著突然貼近的臉,遊矢頓時覺得心虛,馬上拚命搖頭。是因為不適應這樣的環境嗎?看著神情微妙、似乎侷促不安的遊矢,遊斗覺得有點內疚。為免遇見熟人和琉璃,他故意選擇離住所較遠的地方,然後在看見同事曾經推薦,而自己一直未曾踏足的高級餐廳的時候,突然產生想要進去的慾望。對習慣熱鬧的高中生而言,這裡可能太安靜了吧。

 

  「吶,遊斗。我可以和你說話嗎?」遊矢突然把椅子拉近,怯怯地問。

 

  遊斗抱著胸,眨眨眼睛。作為秘書,他經常遇見不同的人,除了隼和琉璃,人們都熱愛說話,一旦開口,就滔滔不絕,完全不顧對方的意願。在說話前向他徵求同意的人,他還是首次遇見。看著遊矢充滿期待的眼神,遊斗頓時變得不能說話,只能朝對方點頭。

 

  「其實,當初我把卡埋在樹下的時候,純粹抱著僥倖的心態。」

 

  「你看,」遊矢低下頭,輕聲地說,「大家看櫻花的時候,都是朝上面看的。要是我把卡埋在櫻花樹下,大概永遠都不會被人發現。其實,我有想過,萬一撿到的是壞人,我可能會為父母添麻煩……」說到這裡,遊矢抬頭,對遊斗微笑。「但是,第一次的對象是溫柔的人,我覺得我真的非常幸運。」

 

  「先生,請慢用。」侍應低頭,不確定要吃的到底是哪一個人,便把早餐放到兩人中間,然後匆匆離去。

 

  「呃……遊矢,我們才剛剛見面。」把早餐推到對方面前,遊斗轉過臉說,「別總把我想得那樣好。」第一,其實,撿到卡的人不是他;第二,在還未和遊矢見面之前,他一直捏著拳頭,考慮在勾搭琉璃的人肚上留下一拳;第三,第一次的對象……真是令人誤會的說法。你難道和琉璃沒有交集嗎?遊斗抱著胸,默默望向對面的景色,和琉璃絳紅色的眼眸不同,遊矢的眼眸是非常純粹的紅色,就像藏在博物館中最上等的紅寶石。在不自覺間,遊斗對遊矢露出非常溫柔的神色。不知為何,看著面前過份純良的人,向來正直的遊斗突然產生偷竊的慾望。

 

七、

 

  琉璃和遊斗曾經在遊樂園約會。

 

  遊斗覺得,像遊樂園這種散發粉紅氣息的地方,只有小孩和少女才喜歡,但是迎著遊矢興奮的紅眸,他又點頭,默默嚥下原來想說的話。他們在園內到處參觀,在太陽爬上頭頂的時候,坐在餐廳吃午餐,在過程中,遊矢保持微笑,卻意外沉默;遊斗欲言又止,似乎想說話,最後卻只是去摸遊矢的頭。

 

  「遊斗,你喜歡吃雪糕嗎?」太陽下山的時候,再次被摸頭的遊矢突然問。

 

  遊斗點頭,其實他不嗜甜,但是在疲勞時吃點冰涼的東西,對維持頭腦清醒甚有幫助。他看著遊矢開心地離開,回來時仍然掛著天真的笑臉,手上拿著一黑一白的雪糕,就像兩個世界的極端。「今天的回禮。」沒有和遊斗說價錢,也沒有問遊斗的意見,遊矢直接將黑色的雪糕送到他手上。遊斗嚐了嚐,說:「巧克力味。」在芸芸雪糕之中,他確實偏好較為苦澀的巧克力味。「遊斗看起來不像嗜甜的人。」遊矢若有所思地說,又把白色的雪糕送到他面前,遊斗基於本能反應,低頭咬了一口。「太甜。」香草味。他搖頭,和遊矢坐在長椅上,看著遊矢若無其事地吃下他咬過的雪糕。間接接吻——戀人的浪漫,琉璃不喜歡。

 

  吃完雪糕,遊矢無聊地搖動雙腳。「遊斗,快要關門了,我們去坐摩天輪吧?」男孩來到遊樂園,當然要玩機動遊戲,但是遊矢和遊斗只是不停參觀,看了很多困在籠內的動物,因為兩人就像黃昏,夾在黑白之間,既不是乖巧的小孩,也不是成熟的大人。作為魔術師,當然要把悲傷變走,讓大家展露幸福的笑容,但是遊矢已沒有抱著父親買雪糕的權利,越過了和朋友乘過山車的年齡。遊矢想,現在他就和摩天輪一樣,既不能直接參觀,也不能提供刺激,只是某項既定的程序——完美標準的戀人行程。雖然他和遊斗並非戀人,但是遊斗沒有拒絕他,和男性去坐,也不奇怪吧?

 

  「抱歉,遊斗……」城市轉動的時候,遊矢突然對玻璃窗說。遊斗抱著胸,又看見琉璃的話:「我看見了一個和遊斗很像的人。」琉璃從來不評論他,卻說他和遊矢相似。

 

  「我會和琉璃在一起嗎?」抱著胸,遊斗突然對玻璃窗問。

 

  「你愛她?」看著逐漸遠離的景色,遊矢笑著對玻璃窗問。

 

  琉璃是個好女孩,我不應該傷害她。遊斗喃喃地說:「我們大概不會分開吧。」

 

  「你們會否分開,這並不重要。重要的是,如果你愛她,你不會讓她離開。」

 

  遊矢轉過身,站起來,突然變得異常嚴肅,又或者,他本來就是個認真的人。在看見遊斗露出驚愕的表情後,他尷尬地回頭,瞥了窗子一眼,然後回復溫柔的笑容說:「抱歉,遊斗……我在想,在十二點前,我必須回家。」隨著天空逐漸變暗,遊矢的聲音開始顫抖。遊斗抬頭,漆黑朦朧了遊矢的聲音,也朦朧了他的性別。看著面前仍然柔軟纖細的人,遊斗突然開始緊張,便回頭繼續看窗子。

 

  「我不會和你有任何身體接觸——就算你給我再多金錢,我也不會。你明白嗎?」

 

  車廂升到最高的時候,他們並非戀人,自然不會接吻。但是在黃昏以後,兩人身上的熱度仍然存在,灰姑娘把鞋子留在皇宮,沒有消失。

 

八、

 

  榊遊矢是一個寂寞的人。

 

  在樹下看見遊矢的時候,琉璃在心中評論。作為熱愛魔術的人,她常常看榊遊勝演出,因此特別留意他的新聞。遊勝在那場事故裡慘死的時候,向來保護家人不受傳媒困擾的他,再無法制止傳媒在報紙公開他家人的臉。琉璃至今記得,榊遊矢是一個完美的洋娃娃。「真漂亮,將來絕對是個大美人。」琉璃看著仍然笑得天真的男孩,甜甜地對哥哥說。

 

  「琉璃,用『美人』來形容男人是很失禮的。」正在做作業的隼如此說,然後在作業上填上個大交叉。

 

  有時候,隼不在家,琉璃便悄悄地想,不知道遊斗今天怎樣。有一次,隼遺漏了電話,正在放假的琉璃便連著便當送給他,卻因為他不在,而請遊斗代為傳達。自從那天,在哥哥的課室,她便經常看見和哥哥聊天的遊斗,說是聊天,其實也不太正確,因為遊斗總是在聽,很少回應。琉璃覺得,明明哥哥平日很少說話,怎麼在遊斗面前,卻永遠也說不完呢?她靜靜地站在旁邊等待,期望遊斗來和她說話。然而遊斗比哥哥更加沉默,兩人之間的對話,最後還是由琉璃展開。

 

  琉璃愛上的遊斗,有一雙溫柔的灰眼睛,看起來就像大海的深處,配合沉默寡言的性格,便有種朦朧的神秘感,所以他受到異性歡迎。至於同性,有讚揚他踏實、正直、謙虛而富有智慧和才華的人;也有認為他不可一世、難以接近、總是皺眉、抱著胸而討厭他的人,但是大家都認為,遊斗是個冷靜的人,他從來不急著解釋。也許他認為逐項解釋太麻煩,也許他認為沒有必要。

 

  無論如何,琉璃最初確實愛過沉默的遊斗。後來,隨著兩人日益親密,遊斗開始主動和琉璃說話。琉璃很開心,她認為這是兩人相愛的證明,並漸漸忘記他原來的性格,導致在遊斗上班,因為疲勞而減少約會之後,琉璃再不能夠包容他。她開始懷疑,面前的男人不說話,是不是有了其他說話的對象;他睡覺的時候,旁邊的位置是不是空著。終於,在琉璃說謊以後,她發現,被背叛的原來不是愛護自己的他,而是那個曾無邪地愛他的自己。

 

  和平常一樣,在晚上十二點之前,遊斗會駕車回家,放下公事包,把沉重的身軀放進水內,然後換上睡衣,乖乖睡覺;然而和平常不一樣,今天他不自覺地對她微笑。從前琉璃覺得遊斗的笑容寂寞,今天他的笑容卻十分快樂。琉璃看著格外輕鬆的遊斗,心想,你沒有問題問我嗎?遊斗看著站在浴室門邊的琉璃,擔心地問:

 

  「琉璃,你還好嗎?你怎麼還不睡覺?」

 

  十二點,是灰姑娘逃離皇宮的時間。遊斗無辜地睜著眼睛。琉璃看著他,在心中慶幸,他始終不明白她想要甚麼。既然不明白,那就繼續不明白,像現在這樣才是幸福的。她搖搖頭,說:「我很好。」和最愛的人交換「晚安」後,她便安心爬上遊斗的牀,繼續做遊斗不知道的夢。

 

九、

 

  遊矢正在向母親炫耀獲贈的模型。

 

  兩人離開遊樂園後,才剛入夜,遊矢便和遊斗吃晚餐,然後逛附近的商店街。作為透過援/交賺錢的人,當然要在客人身上大撈一筆,然而遊矢根本沒有這樣的概念,所以他只是不停地看,不停地發出驚嘆,然後在看見價錢牌時悄悄轉身,對站在旁邊的遊斗低聲說:「這裡的價錢特別高。要是你喜歡,下次我陪你到其他地方去看。」

 

  看著面前像母親一樣異常計較的人,遊斗忍不住輕笑。作為秘書,他時常陪老闆和客戶見面,他見過的世面,怎可能比面前的少爺更少。然而細想,遊斗又不禁憐惜地輕摸遊矢的頭,說:「好啊,你陪我去。」

 

  「就算我比你矮,你也不能摸我的頭。」經過半日相處後,遊矢已能夠在遊斗面前輕鬆抱怨。全部怪遊斗,突然抱住他,導致他除了遊斗的背脊,甚麼都沒能看見。難得有機會看見城市的全部景色,最後記住的卻只有遊斗的西裝,自己還對男人怦然心動,這樣果然不行……看著牆上的海報,遊矢抱怨,卻始終沒有讓遊斗把手拿下。

 

  「啊,媽媽,是《四龍爭霸》!」

 

  一個肥胖的少年突然貼著獎品櫃的櫥窗大叫,然後對母親扭腰。「就是現在,我好興奮!」拉著母親,他匆忙地買下代幣。「啊,遊斗,是《四龍爭霸》!」遊矢和其他少年也對著櫥窗傻笑。遊斗無奈地扶住額頭,先不論遊戲的名字為何如此土氣,海報上明明有五條龍……不過,仔細看,這五條龍確實很帥氣,難怪少年們如此著迷。

 

  掏出錢包,遊矢去買代幣,又突然記起甚麼,回望遊斗,期待地說:「遊斗,你要玩一場嗎?」從援/交的立場來看,應該是遊矢陪遊斗做大人的事情,而不是遊斗陪遊矢玩小孩的遊戲;應該是遊斗替遊矢付錢,而不是遊矢替遊斗買代幣。然而遊矢買下兩場份的代幣,開心地坐在遊戲機前;遊斗坐在他的旁邊,又忍不住摸他的頭。看著畫面上飛來飛去的龍,遊矢似乎忘記要抱怨。

 

  「吶,遊斗,你擅長玩遊戲嗎?第一個贏的客人,可以獲贈四龍的模型,集齊四個模型以後,更能額外獲得……啊,就是現在,合而為一!」遊矢興奮地喊出螢幕上突然浮現的口號。「是你的話,會選哪一條龍呢?」

 

  「暗叛逆。」遊斗的雙眼發光,似乎回到那個仍然長著娃娃臉的時代。一群人靜靜地站在兩人後面,部分人在研究人玩的遊戲,部分人在研究玩遊戲的人。

 

  「那我就用異色眼。我是光,你是暗,兩條龍是一對的,哈哈。」遊矢笑著說,完全沒有察覺自己話裡的話——儘管兩條龍屬性相對,但牠們其實都是雄性。

 

  「遊矢先來,我在旁邊看。」

 

  最後遊矢在群眾的驚呼中獲得了五條龍的模型。「遊斗,你平時也玩遊戲嗎?」看著遊斗,遊矢幸福地問。無視背後膜拜的群眾,遊斗自豪地抱著胸說:「偶然。」其實平日他根本不玩遊戲,只是他學習能力極強,在看過遊矢流利的操作後,大致就掌握操作的技巧;加上他本來是個好勝的人,在群眾和遊矢的觀摩下,自然必須贏得漂亮。迎著遊矢崇拜的目光,遊斗感到十分滿足。無視痛哭的老闆,他摸摸遊矢的頭,帶遊矢去坐自己的車。駕車的時候,他把外套蓋在遊矢身上,讓遊矢坐在他的旁邊。閉上眼睛,遊矢安心地睡覺,在琉璃平日常坐的位置上。

 

十、

 

  榊洋子非常疑惑。

 

  今天,她提前在十點回家,卻發現房間空空如也。

 

  「抱歉,媽媽,我忘記帶電話。」遊矢眨著眼睛,軟綿綿地說,「這是遊斗,他送我回家。」然後他轉身,對遊斗說:「遊斗,這是我媽媽,她姓榊,但是她喜歡別人直接用名字叫她,所以你叫她洋子就行。」

 

  「謝謝你,遊斗。」洋子走到遊斗面前,向他伸手,然後輕聲地說,「照顧遊矢很不容易吧。遊矢曾經……他可能會做一些令人無法理解的事。但是,假如你們是朋友的話,還請你包容他,謝謝你。」

 

  遊斗疑惑地握住洋子的手,不明白洋子的話。大概母親擔憂的時候,都會說出別人無法理解的話。他抬頭,看見門外種著一棵櫻花樹。

 

  「這棵樹,」洋子說,「是遊矢的父親和他一起種的。」和遊斗閒聊一陣後,她再次表達祈願和感激,便讓遊斗離開。

 

  「抱歉,遊斗,讓你留到這麼晚。謝謝你陪伴我。」在遊斗駕車離開之前,遊矢彎腰對他說。看著遊矢幸福的笑臉,洋子很高興,卻又隱約不安。

 

  遊斗走後,她問:「遊矢,你和朋友玩得高興嗎?」

 

  「我和遊斗一起逛街,他送了我一套模型。你看,就是這個。」

 

  「抱歉,父親,今天我嘗試援/交。其實沒甚麼,不過和朋友約會一樣。」坐在房間,攤開信紙,遊矢開始給父親寫信。「我很開心,遊斗是溫柔的人,就像哥哥一樣。他陪我到遊樂園,又陪我玩遊戲機,送我漂亮的模型,還駕車送我。」他托著頭,想了想,又繼續寫:「同時,我又有那麼一點沮喪。我好像喜歡上別人的戀人,我認為這是錯誤的。」在結尾,他寫:「父親,我愛上了遊斗。我大概會成為一個壞人。你快點回來吧。」

 

  在微弱的光中,秀麗的字體被慢慢燃燒。看著逐漸變得模糊的字,遊矢覺得惘然又惆悵。自從那場事故之後,他就受到嚴密監管,在家,母親實行門禁;在校,每個人都小心翼翼地對待他,甚至連暗戀他的人,也只敢透過鞋櫃來向他說話。就因為醫生說他有自殺傾向,現在母親就必須惶恐度日。把留下的灰緩緩撒出窗外,看著綻放的櫻花,遊矢想哭,但又哭不出來。他在台上表演魔術,人們在台下歡呼拍手,他和台下的人,永遠隔著無法跨越的遙遠距離。

 

  門外突然響起洋子的聲音。「遊矢,媽媽能進來嗎?」

 

  作為魔術師,是應該笑的。連自己都不笑的話,要怎樣令別人幸福?對著母親,他繼續微笑。他希望洋子可以快樂。

 

十一、

 

  「抱歉,琉璃,我看了你的日記。」

 

  今天早上,看著琉璃做的早餐,遊斗突然坦白。

 

  琉璃垂著頭,繼續吃麵包,就像白兔似的,將啡色的邊一點、一點地咬下來。大概是受到遊矢的影響,看著琉璃的臉,遊斗突然很想說「抱歉」。現在想來,遊矢是經常說「抱歉」的人,在別人評論之前,便努力解釋,甚至他們的對話,也是從「抱歉」開始。

 

  「你和遊矢是甚麼關係?」

 

  看著異常平靜的琉璃,遊斗決定直接地問。琉璃抬頭,十分驚訝,因為遊斗說的並不是卡片上的「蕃茄」,而是現實裡的「遊矢」,這證明遊斗和遊矢之間存在某種關係,從時間來看,事情只可能發生於昨天。昨天早上,遊斗拿著公事包,在上班的時間出門,按理來說,他應該去上班……但是,萬一他其實請假呢?為何她認為她能夠對他說謊,他卻必須對她說實話?這麼想,琉璃突然覺得害怕。也許現在和她說話的,並不是她自以為熟悉的人。

 

  「抱歉,琉璃,我只是擔心,」遊斗將身體向前,雙手放在桌上,自然進入秘書習慣的談判模式。「你從來沒有對我提起這個人。」

 

  看著遊斗不自覺——也可能是刻意為之的動作,琉璃再次大吃一驚。這次他似乎十分認真。她期待,同時又十分害怕,因為她似乎就要沉入海底,發現藏在那對眸子中的秘密。然而,作為一個聰明的人,琉璃明白,一個問題能夠有許多答案,在琉璃看來,只有少數是正確的;對遊斗來說,卻全部也是能夠選擇的答案。現在,琉璃必須十分小心,這可能是她和遊斗之間最後的戰役,如果表現妥當,以後就不用如此緊張;如果表現欠佳……他和遊矢是甚麼關係?琉璃突然發覺。

 

  「抱歉,遊斗,遊矢是誰呢?」琉璃搖搖頭問,「我好像不認識這個人。」

 

  沉思半刻,遊斗解釋:「我指『蕃茄』。」

 

  「啊,我看見他將東西埋在樹下,」琉璃誠實地說,「覺得好奇,就把它拿回來了。我還沒有撥通上面的號碼,你難道認識他?」

 

  這下子,論到遊斗不說話。琉璃看著他,發現在平靜的海底中,竟然有一絲波瀾。

 

  「我去見了他。」遊斗退後,抱著胸,誠實地說,「我擔心你被壞人勾搭,便決定找他。假如他是壞人的話……視乎情況,我可能揍他。」

 

  「是嗎?」琉璃說,她有一點開心,因為這證明遊斗在意她。「那你認為,他是一個怎樣的人?」

 

  令人不安的是,遊斗低下頭,愣了半晌,才抬頭回答她:「純良過頭,好像他的父親從來沒有告誡他。」

 

  其實遊斗只是隨意敷衍,因為他不喜歡評論別人,但是對琉璃而言,這句話徹底刺激了她的神經。遊斗是個非常踏實的人,他對魔術從來不感興趣,也不曾留意明星的新聞。遊勝的事情,當年被列為娛樂頭版,琉璃從未曾對遊斗提過,隼也不像會和朋友討論的人,假如遊斗知情的話,只可能是從遊矢得知。誰會對一個莫名其妙的陌生人說父親在自己面前慘死的經歷?遊斗和遊矢的關係……絕對不止疑問和午餐。

 

  琉璃抬頭,深呼吸,她必須結束這段對話。

 

  「有時候,他看起來呆呆的,會讓人想要摸他的頭。」遊斗突然補充。琉璃張著嘴巴,一時間不知道說甚麼話。這算甚麼?遊斗,這算甚麼呢?她顫抖著,好害怕,她記起那一天,她看見遊矢的時候,他笑得十分寂寞,寂寞之餘,又有種朦朧的美,就像樹下飄散的櫻花。當初她對遊斗一見鍾情,便是由於遊斗的眼睛也有這樣柔和的美。那是獨屬少年的、性別和夢想都還模糊不清的時代。但是她知道自己的心情,她確確實實地感受到何謂愛和恐懼。

 

  就在此時,彷彿聽見琉璃的心聲,遊斗的電話顫抖起來。

 

十二、

 

  今天是遊矢期待已久的開放日。

 

  和大部分家長商量以後,學校決定把這日定在星期天,好讓家長能放下工作前來。由於遊斗正在放假,不用上班,琉璃也不用上學,遊斗便帶著琉璃去支持父母缺席的遊矢。遊斗駕車的時候,琉璃坐在他旁邊,穿著他送的長裙,看著逐漸遙遠的遊斗的家,她開始變得心不在焉。

 

  「琉璃,你看起來不太好。」遊斗問,「你有煩惱嗎?」

 

  「我打算表演魔術。」遊矢毫不猶豫地回答。

 

  同學們看著仍然拿著鮮花的遊矢,猶豫要否打斷他。距離演出只有很少時間,儘管同學們勸他休息,他卻堅持練習。老師知道,由於展覽延期的緣故,作為負責時裝部分的設計師,遊矢的母親連夜趕到法國,以應付臨時安排。今天遊矢既沒有父親,也沒有母親。看著特別努力的他,大家都覺得非常憐惜,但又愛莫能助。

 

  琉璃和遊斗下車的時候,剛好趕上遊矢的表演項目。遊矢靜靜地站在露天的舞台上,身上穿著母親為他做的和服,懷裡躺著和父親一起種的櫻花。首先是活潑如男孩的登場、自我介紹,然後,在眾人的驚嘆下,配合舞蹈,在悠揚的樂曲中,他溫柔地變出各種鮮花。在他低下頭,優雅地轉身,從長袖抽出櫻花的時候,琉璃突然發現:就是現在,要來了嗎?

 

  爸爸,媽媽,請你們看吧。我再不是從前那個無能的小孩。

 

  下一秒,遊矢抬頭,向天空拋出櫻花,隨著驚呼,櫻花變成一群白鴿,徐徐向天空飛去。粉嫩的花瓣和純白的羽毛飄散在半空,看起來有一種浪漫而華麗的美。突然變出成群白鴿,是遊勝最擅長,也最受歡迎的魔術,能夠做到這點的人,在琉璃的記憶中,遊勝是第一,遊矢是第二;能夠將這種魔術結合櫻花和舞蹈的人,只有遊矢。她既為遊矢的繼承和突破而興奮,又為遊矢獨特的美而擔心。要堅持去愛一個人,也許很困難,但是要愛上一個人,只要一個瞬間。

 

  「遊斗,你看,我拿到了榊遊勝的門票呢!」對著初相識的遊斗,琉璃曾經拿著好不容易買到的兩張門票,開心地說。

 

  「太好了,琉璃。」看看站在旁邊的摯友,遊斗笑著說,「隼,要和琉璃玩得開心一些。」

 

  遊斗從來不喜歡魔術,因為他認為魔術是假的。本來,他只是想來替寂寞的男孩加油,但是在此刻,他抱著胸,無法將目光移開。

 

  遊矢一手放在胸前,一手放在背後,優雅地朝觀眾鞠躬。在寂靜中,他謙卑同時自信地笑:「我的表演有沒有為你們帶來笑容呢?」在這一刻,琉璃終於明白,遊矢和遊斗是不一樣的。正站在台上接受歡呼的少年,身上穿著柔軟的和服,而不是挺直的西裝;四圍是華麗的花瓣,而不是沉悶的信件;眼眸是張揚的紅,而不是含蓄的灰。她曾以為這個少年和遊斗一樣,是個神秘的人,然而在這一刻,他毫不保留地展現自己的美。他從來不是低調的人。

 

  「遊矢!」「遊矢!」「遊矢!」「遊矢——」

 

  台下充斥站起來拍掌、歡呼甚至尖叫的家長和學生,明天早上,遊矢的鞋櫃大概又會再次塞滿情書。平常的話,他們大概會收到回信,但是抬頭,這一刻,遊矢的眼裡只有他——那個正為他沉默的男人。然後他看向旁邊,另一個同樣沉默的人。在兩人目光相對的一刻,琉璃和遊矢同時作出抉擇。

 

十三、

 

  遊斗從小便擅長照顧別人。

 

  「遊斗,我有點不舒服,我能回去嗎?」

 

  遊矢到後台換衣服的時候,琉璃突然對遊斗說。明明是問話,聽起來卻像命令;明明是「我」,聽起來卻像「我們」。遊斗轉身,擔憂地問:「琉璃,你要看醫生嗎?」他看著她,沒有摸她的額頭。

 

  「不,我……昨夜睡眠欠佳。」琉璃搖頭,甜甜地說,「我有點累,想回去休息。」挽著遊斗的手臂,琉璃睜大眼睛,她有絳紅色的眼眸,撒嬌的時候,看起來就像嬌柔的白兔。然而,白兔雖然可愛,卻極富有地盤意識。

 

  就在遊斗猶豫的時候,換回校服的遊矢開心地走過來。「嗨,遊斗。」他用燦爛的笑容對遊斗說,然後轉身,用柔和的聲音對琉璃說:「你好,你是琉璃嗎?謝謝你來看我的表演。」琉璃面向遊矢點頭,含蓄而不動聲色地笑。

 

  「抱歉,遊矢,我現在要送琉璃回家。」轉過身,遊斗對遊矢說,「你剛才的表演很精彩。」他平靜地笑,心卻在怦怦地跳。或許,遊矢的魔術是假的,但是觀眾留下的震撼卻不曾消失。他看著遊矢仍然年幼的臉,猶豫要否再摸他的頭。

 

  「謝謝你們來看我表演。」作為富有教養的大人,遊矢笑著說;作為任性的小孩,他望向遊斗。「你回家後,能給我打電話嗎?」他仍然無辜地笑。

 

  「沒有問題。」遊斗摸摸他的頭,平靜地答應。琉璃默默地瞥了遊斗一眼。

 

  回到房間,琉璃打開窗,迷糊地躺在牀上,看著遊斗拿著電話出門。過了一陣,他又匆匆回來,問:「琉璃,你現在還好嗎,要不要我陪你看醫生?」

 

  琉璃抬頭看著天花板。「我很好,你不用擔心。」

 

  遊斗細想,還是不放心,便把藥物和暖水放在房間的桌上,想了想,又放下一張字條。現在回想,那時候,琉璃其實可以說謊,留住他,告訴他心裡的話。然而,她明白,也許她能夠讓遊斗說話,卻無法制止他愛上沉默的瞬間,和那個瞬間的人。她無奈,但是她明白,她能夠飼養遊斗的胃,卻永遠無法飼養他的心。「琉璃,你要是生病的話,不要忍耐。你隨時可以找我。」既然如此,就讓我再睡一會。琉璃閉上眼睛,感受牀的氣息。穿著曾讓她夢想的長裙,琉璃暗忖,至少,遊斗仍然對我很溫柔。

 

十四、

 

  遊矢在等待約定的電話。

 

  遊斗接遊矢放學的時候,遊矢請他到自己家玩。「媽媽在外地工作,你不用害怕打擾她。」靜靜打開門,看著屋內,遊矢突然覺得自己的家很陌生。無論牆壁、傢俱、間隔還是擺設都由他的父母共同完成,現在兩人卻都不在家。

 

  讓朋友坐在客廳,是大人才喜歡的做法。遊矢打開門,讓遊斗走進自己的房間,說:「從這裡可以看見櫻花。」遊斗扶住牆壁,望出窗外,發現櫻花剛好長在窗戶旁邊,彷彿是一架隱形的長梯,帶屋內的人逃往浪漫的世界。他轉身,又看見遊矢的書架,上面有一排文學類的書籍,《小王子》、《簡愛》、《羅密歐與茱麗葉》。「你喜歡愛情故事?」遊斗隨意地問,遊矢卻異常緊張地說:「不,是媽媽看的。」他看著面前沉靜的眼睛,突然後悔帶遊斗來自己的房間。

 

  事實上,坐在遊矢的牀上,遊斗也莫名其妙地緊張。他看著面前那雙仍然無辜的眼睛,又突然湧起偷竊的慾望。「遊矢,你能給我飲料嗎?」他說,仍然無辜地坐在遊矢的牀上。

 

  打開雪櫃,遊矢發現母親還留下一瓶櫻花酒。脆弱的櫻花懸浮在澄澈的玻璃瓶內,是微妙而寂靜的春天。他想起平日半夜的時候,母親總是站在陽台,悄悄對著盛開的櫻花喝酒。「你這樣對身體不好。」他曾嘗試苦苦勸告母親,現在,他只想要嘗試喝酒。今天她不在,無論做甚麼,他都不會被責罵。只是喝一點的話,媽媽應該……他無辜地托著下巴,然後拿著酒和杯,輕飄飄地溜回房間。

 

  發現遊矢拿著櫻花酒的時候,遊斗確實有些意外,但是轉念一想,又很平常。高中的時候,隼曾經偽裝成年人,去便利店買濃度最高的伏特加,最後全部人醉在地上,無一生還。大概男孩在接近成年的時候,都渴望提早越過少年的階段。這麼想,遊斗認為和朋友喝酒是愉快的事情。比起和客戶用小杯慢慢喝上等的酒,還是和朋友坐在地上,一邊吃花生一邊喝啤酒比較痛快。望著遊矢,遊斗放鬆下來,把酒緩緩倒進透明的玻璃杯。

 

  遊矢舉起杯,用水汪汪的眼睛看著粉紅的酒,覺得自己正拿著女孩玩耍的水晶球。不幸的是,兩人不知道,洋子以前曾是不良少女,她買的酒,正常人不能去喝。遊矢馬上便變得醉醺醺,遊斗也喝得半醉。他們平日都屬於沉默寡言的人,喝醉後,卻恨不得能一直說話。在異常苦澀的櫻花的驅使下,遊斗托著頭,開始抱怨起來:

 

  「唉,遊矢……大人很麻煩。自從上班以後,我每天都得應付不同的人。有時候,我真懷疑有些人聽不懂人話,他們完全不講道理,也不講人話。要是能夠揍他們一拳就好,把酒淋在他們頭上也不錯,但是想想也就算,我還得笑著和他們說話。大人很麻煩,應付大人很麻煩,自己成為大人也很麻煩。唉,大人很麻煩,真不想和他們說話,然而我自己也是個麻煩的大人。」

 

  遊矢拿著餘下的櫻花酒,靠在遊斗身上,慢慢搖頭說:「但是我覺得遊斗很好。真的,遊斗很好,我喜歡溫柔的人。我的父親也是個溫柔的人,還很擅長變魔術。他為大家帶來快樂,還自創別人變不了的……你知道嗎?在我八歲的時候,像這樣,啪噠——爸爸把自己的頭變不見嘍。我看了幾次,還是找不到破綻。你看,啪噠,你能夠找到破綻嗎?」

 

  遊斗放下杯,嚴肅地說:「我看見了,你的頭在這裡。我看見你的頭,我可是很聰明的。我甚至知道,琉璃把鑰匙藏在櫃上。我並不是那種隨意讓女孩進來的人,但是琉璃呢。不可以把琉璃關在門外。」他點點頭,用力揉遊矢的頭。

 

  「遊斗,住手!」用力移開頭上的手,遊矢搖搖晃晃地站立起來,把酒瓶舉到自己頭上。「好痛。在我八歲的時候……爸爸死了,哈哈。我要澆花。」他笑著,嘗試爬上窗,然後將酒全淋到自己頭上。滴著酒,他呆滯地說:「現在是夏天,還是春天?天氣好冷。討厭潮濕。」看著遊矢逐漸變得透明的襯衫,遊斗突然清醒過來。「遊矢,你醉了。」他站起來,扶著閉上眼睛的遊矢,將他帶回屋內。秘書只擅長應付狡猾的人,面對純良的人,他反而變得遲鈍。把少年放進浴缸,遊斗猶豫,最後還是替遊矢把校服和內褲脫下來,放進洗衣機內。

 

  看著浸在水中的遊矢,遊斗認為,遊矢的皮膚很白,睫毛很長,眼睛很大,頭髮柔軟,軟綿綿地趴在水上,在水裡浮浮沉沉,他的腰和手以及腳,也十分柔軟,但是他不像女孩,至少遊斗覺得,躺在他面前的是一個男人。遊矢睜開眼睛,軟綿綿地說:「抱歉,我變成櫻花酒了,哈哈。」他嘗試站起來,卻倒在遊斗身上。琉璃不舒服,我應該早點回家,遊斗聽見有誰在身邊嚴厲地說,是時候該回家,別做多餘的事情。把遊矢放下,跑回房間,果不其然,在遊矢的書包,他找到那套表演時穿的和服。把和服套在少年赤裸的身上,他突然覺得,其實遊矢很像洋娃娃。把遊矢放在牀上,他想了想,還是決定到外面買蘋果汁。在大宅,其實有洋子的解酒藥,但是嗜甜而脆弱的小孩,不能夠吃大人的藥。

 

  餵遊矢喝下蘋果汁之後,遊斗便回到客廳。遊矢醒來時,已是半夜,他走到客廳,發現遊斗睡在沙發上,便拿棉被蓋在他的身上。遊斗迷糊地瞇著眼睛,隱約看見放大的遊矢。遊矢低下頭,悄悄吻了遊斗的臉頰,他的嘴唇原來比母親做的和服更柔軟。「再見。」他練習道,然後轉身,堅決地離開。向來沉默的人卻爬起身,一把將他拉住。

 

  十二點,是別人入睡而灰姑娘說謊的時間。「抱、抱歉,我只是路過而已。」遊矢回過頭,感到十分慌張。沒有人喜歡殘缺的人,那時候從醫院接完好無缺的他,別人都慶幸他沒有受傷。然而他知道,自從看見那個機關失誤以後,他的家和他就不再完整。看著面前的人,他顫抖,卻無法哭泣。

 

  「我對這裡並不熟悉,你來為我介紹吧?」把手放在遊矢的唇上,遊斗神秘地微笑。遊矢眨眨眼睛,又彷彿看見那天站在橋上的人。

 

  「你以前明明是個老實的人。」琉璃評論,但其實遊斗並不是遲鈍的人,他只是一直忍耐。作為秘書,傷心也好,開心也罷,都不應該在別人面前表露出來。現在無法忍耐,是因為喝醉了嗎?「母親」、「母親」,吐著光,電話不停顫抖,十二點,是遊矢和母親約定的時間。但是,媽媽,遊矢緊緊地抱住遊斗,第一次就能夠遇上溫柔的人,我覺得我真的非常幸運。既然不能把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之上,那就讓我把快樂建築在自己的痛苦上吧。靠著綿長的吻,抱歉,他哭著,爸爸、媽媽,我決定做一個壞人。

 

  十二點,是一個朦朧的時間。既不是過去,也不屬於未來。越過橋樑,少年遺下和父親種的櫻花,提早成為麻煩的大人。

 

十五、

 

  隼回來是在琉璃和遊斗兩人互相坦白以後。

 

  望著正在轉圈的琉璃,隼發現,向來熱愛撒嬌的妹妹似乎變成熟了。

 

  「哥哥,我跳得好嗎?」琉璃慢慢撫平她的長裙,興奮地問。

 

  「不錯,」作為熱愛妹妹的人,隼喜歡看琉璃跳舞。「琉璃跳得不錯。」

 

  不知為何,向來厭惡運動的琉璃,在和遊斗坦白以後,突然愛上了跳舞。也許是因為那一天,琉璃看見了世上最華麗的舞蹈——悲傷、快樂、痛苦、釋懷、迷惘、決意、懦弱、堅強,很多複雜的事情,全部融合在遊矢的櫻花。那個穿著柔軟和服的少年,不但征服了遊斗的心,也說服了琉璃的心。面對這樣的強敵,我還能說甚麼呢?愛意或許能產生謊言,謊言卻無法產生愛意。

 

  「其實,哥哥,我知道呢。」琉璃看著水瓶說,「我無法成為遊斗愛的人。」

 

  「為甚麼?」無論是作為遊斗的摯友,還是作為琉璃的哥哥,出於私心,隼一直認為,琉璃和遊斗是最適合的。

 

  「他喜歡撒嬌的人,但只愛堅強的人。」琉璃解釋。

 

  「堅強的人?」作為遊斗的摯友,隼饒有興趣地問。

 

  「就算傷心,也能夠溫柔地微笑的人。」琉璃笑道,「簡單來說,就是純良、麻煩,最令人不能理解的那一類人。」

 

  遊斗駕著車,看見遊矢抱著櫻花,似乎心不在焉,便問:「遊矢,你還好嗎?」

 

  遊矢搖頭,說:「我不好。」遊斗擔憂地望向他,卻發現他靠在自己身邊,靜靜地笑。

 

  放下櫻花,明明是最熟悉的父親,遊矢卻覺得墓碑上的人很陌生。自從看見那場事故發生之後,他便把父親藏在文學的世界——藏在那些他不看的書,期望由別人發現。他一直沒有再見父親的笑臉,他害怕,如看見的話,就等於承認父親從此消失。比起離世,他寧願相信,父親是由於魔術而全部消失,而沒有留下殘缺的屍體。看著在風中輕輕搖曳的櫻花,他曾經天真地想過,藉由謊言,世界或許會由此改變。然而最後,改變的不是世界,而是他自己。

 

  「抱歉,遊斗。其實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,我就知道,如果我不見的話,你會回來找我。」

 

  遊矢抬頭,對陪伴在他身邊的遊斗說。抱著遊斗,他一邊笑,一邊哭,原來笑和哭,本來不矛盾。要是被別人看見的話,別人會怎麼說呢?大概會說我們是相同的吧。這一刻,在陽光和父親的見證下,我們同樣堅信,我們愛著彼此。


【完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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希望我能為大家帶來笑容【紅心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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